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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什米尔行记(下)

阿克赛钦是我们的

“你知道阿克赛钦吗?那是我们的地方”。 面前这个男人直勾勾盯着我问,而此刻我正团坐在他家的营帐里吃午饭。 “是的,我知道阿克赛钦”。 我只能说我知道,便不再好说什么了,开始用手抓饭往嘴里送,试图回避这种因为双方天生立场的原因而不必要的争论,这种争论往往都是没有结果的。 说是手抓饭,其实是蒸好的米饭混合浓郁鲜香的鸡肉肉汁,用手均匀拌好,饱满的米粒上沾满油亮的肉汁发出诱人的颜色。 用手吃饭唯一不习惯的是,你很难做到把手里抓的食物一次性全部送到嘴里,尤其是这种沾满了鸡肉汤汁的米粒。 我尽量做到虽然不能一口吃下去但我可以不让它掉到地上这种精神胜利法,开始逐渐回忆起尼泊尔的dal bhat用手抓饭吃的方式。

这一路实在是遇到了不少好心人,Mir(种姓,意为领袖)这一家便是。 我独自一人从斯利那加的船屋出来,船屋老板嘱托突突司机送我到巴士站,然后坐上了小巴车来到Sonamarg。 相比传统的住宿,我更喜欢可以与环境有更多交流的方式,露营便是其中一种。 在Sonamarg下了车,便背着包去往河边寻找露营地,来之前,船屋老板告诉我这边有露营区可以提供住宿。 高原的河流总是这样,流速快、声音大,因为浪花翻滚冲击石头而混合了大量空气,水体颜色整体偏白,脑海浮现出拉萨河的模样。 河边是一大片平整的草地,周围200米内没有建筑物,从而避免了大量灯光,简直是露营的绝佳地点,甚至开始期待起晚上的星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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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什米尔山谷

然而走近河边一看,只有两三顶大号的营帐,每个营帐大概可以睡五六个人的样子。 我于是便走近最近的一顶营帐,门前站了一个穆斯林女孩,我便询问起来: “你好,这里提供住宿吗?” 大概被我的问题弄得不明所以,或者是听不懂英语,此时从营帐里出来一位大胡子的男人。 “不不,这里没有提供住宿”。 我有些迷惑,经过一番询问,原来他们是一家人前来度假的,此时正逢为期三天的开斋节。

“Eid Mubarak!”,我向大胡子男人祝贺开斋节快乐,他也开心的向我回复“Eid Mubarak”。 大概是这句祝福语拉近了我们距离,也可能是他看出了我找不到露营地点的迷茫,也可能是背包太沉显得疲惫。 “来吧,进到营帐里面来,我的朋友”,他盛情邀请我进到营帐里面去。

原来营帐里是一个大家族,足足围坐了八九个人,而此时的我,当然就成了话题中心,每个人都盯着我看。 从“你从哪里来”到“你几岁了”到“你去了哪些地方”等等一番寒暄下来,我已应接不暇。 庆幸的是大家都在一起,这样我便不用讲第二遍。

也许是我累了,也许是我看到了帐篷里的烟灰缸,我便掏出我的万宝路来给在坐的几位男士,当然,只有年龄最大的那一位接了烟。

此时坐在我对面的 Nazir Mir说: “可惜你来晚了,我们上午在这里大家一起唱歌、跳舞!不过下午我们要回家了”。 “真的吗?实在是太遗憾了”。 Nazir Mir 拿起身边的手鼓开始拍打起来,随后便跟着节奏唱,我开心的不得了。 一曲未罢,坐在我旁边的Farhan Mir便出去将已经装好的其他乐器重新拿出来,跟着旋律加入到这大合唱里边来。

过了一会,一位穆斯林女人端进来一杯水,每个人轮流用右手在里面边蘸水边搓洗手指,原来是在我们享受音乐的时候,女主人们已经做好了午饭! 我实在是太过荣幸,能在开斋节里,在这迷人的克什米尔山谷,在这轰隆隆的河水边,在这当地穆斯林家庭的营帐里,吃上一顿地道的开斋节美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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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斯林女孩,克什米尔

克什米尔餐厅

经船屋老板的推荐,我和印度裔马来西亚姑娘来到斯利那加市中心一个名为 Mughal Darbar 的克什米尔餐厅。 Mughal 即为莫卧儿的意思,也是波斯语中“蒙古”一词的转音。 莫卧儿帝国是16世纪到19世纪统一了南亚次大陆的强盛帝国,自阿富汗南下入侵印度建立征服王朝,统治者是信奉伊斯兰教、波斯化的蒙古人,为帖木儿后裔。 Darbar 则为统治者的大厅。

阿姆利则的金庙,别称 Darbar Sahib,也就是统治者拥有的大厅。 金庙还有另一个名称 Harmandir Sahib,意为神拥有的住所。

不愧为最高统治者的大厅,整个餐厅完完全全按照莫卧儿帝国时期的风格进行装修建造,餐厅室内从墙壁到天花板,甚至吊扇的扇叶上,全都是莫卧儿帝国风格的壁画。 每个地区都有一个帝国梦,克什米尔也不例外,尤其是在如今被迫被印度统治的情况下,内心渴望恢复伊斯兰莫卧儿帝国盛况的情怀也是更加可以理解。 正好比中国人时常把汉唐挂在嘴边,甚至幻想一下蒙古时期的版图,也是让人心潮澎湃。 每个地区都这么想,势必中间会有一些重叠的部分,那唯有真刀真枪的干,高喊“恢复往日的荣光”! 多少男儿奔向沙场,多少血泪挥洒其间,然而正是这些来来回回残酷的斗争组成了历史的模样,很难说个好与坏。 历史也许本来就没有好坏之分,有的只是记录、发生,再记录、再发生。

那你说阿克赛钦是我们的还是他们的?

教父、鲜花与骚乱

我正坐在我房间的窗户框上钓鱼,船屋老板拿着手机过来。 “看,这是我中国的女朋友;看,这是我香港的女朋友;看,这是我泰国的女朋友。泰国那个她下个月要来印度找我。” 他翻动着手机照片得意洋洋的向我炫耀,嘴角闪烁着一丝邪魅。 我打趣道:“哇,你有3个女朋友!也对,毕竟你有一个好身体。”

此时船屋外面突然响起叫卖声,“Flowers!Flowers!Flowers!” 好大一会没钓到鱼,索性暂时放下了鱼竿,跟随好奇心出去向外一看,哦,原来是卖花的来了。 这是在船屋住的第四天,已经碰到了好几拨轮流上门叫卖的小船。 有的船上载着当地的手工艺品,有的载着一堆T恤,有的载着烧烤。 对,你没看错,小船上的流动烧烤。 这次同样是一艘小小的船,不过船尾载的是五颜六色盛开的花,被一束一束的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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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花的男人,斯利那加

也许是他太过热情,也许是想照顾一下他的生意,我以50卢比的价格买下一束黄色的花。 名字我当然是不知道的。 在热情的夏天混合着湖上潮湿而又咸薄的风,再映衬着强烈的午后光线,格外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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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花的男人,斯利那加

起初我是打算把花插到花瓶里,放到船屋的客厅的。 后来不一会儿,一位戴小白帽的老爷爷走了过来。 “他是我的教父”,船屋老板说。

我还是第一次在生活中听到 “GodFather” 这个词,更为熟悉的则是阿尔帕西诺的《教父》,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

和蔼,慈祥,目光柔软。 大概是在印度、在克什米尔当下的环境下这样的温情觉得可贵,我把花送给了教父。

然后整个下午我都在船屋外面的沙发上坐着,看来来往往的船,看天空飞来飞去的鸟。 手机信号一直是没有的,WiFi信号则是要看心情。 手边放着波西格的《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那是在达兰萨拉的一家书店买的,里面还夹着在喇嘛寺院住的时候捡起的一片树叶。 而我再也没管过那个鱼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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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上烟花

临到傍晚,船屋老板过来了,我以为他会问我要回鱼竿。 “你今天应该不出去了吧?” “不出去了,怎么了?哦,还有,那根鱼竿在窗户上。” “外面有些危险,很多人上街了,现在正是假期期间,你要去哪里一定要告诉我。” “可是如果你不用船送我到码头,我是没法去到岸上去的啊。我如果要出去,你一定会知道的。” “好的,好的。”

我始终没有明白他说的“危险”是什么意思,直到第二天我乘坐私人汽车离开了斯利那加。 在查默中转大巴的时候,我一个人在路边已经等到了夜里十点多钟,和脚一样大的老鼠在脚下窜来窜去,丝毫不害怕人。 然后我走进了卖给我大巴票的商店,想问问去往阿姆利则的大巴到底什么时候来,这时,我看到了电视新闻。 新闻说的什么我是看不懂的,只是画面中来来回回播放示威人群、军警发射催泪弹、穆斯林群众向军车扔石头、全副武装的军人上街抓人、军方发表电视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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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上的克什米尔骚乱

而示威人群中我竟然看到了那个戴面具的男孩。 我曾拍到过他的照片,当时他在7号码头公路上一辆行驶的大巴车顶上面坐着,如今他出现在了电视上。

我迫切的想要联系船屋老板和Mir一家人,却发现Messager和WhatsApp都无法连接。 我竟然忘了,查默也是也在手机信号管制的范围内。

就这样,我坐了一夜的大巴到了阿姆利则,又是一个边境城市。

贡马雪山

与台湾姑娘约好,一同去往贡马雪山。 车子出了斯利那加城,便在盘上公路上螺旋上升,直到车子穿行在云雾之间,外面什么都看不清。 原本打算坐索道直达山顶,然而到了雪山脚下才发现,因为开斋节假期,索道都已经停运了。 此时几个当地人围上来,问我们要不要骑马上山,来之前就已经询问好了船屋老板索道和骑马的价格,便有了些底气。 “两个人多少钱?” “5000卢比,很便宜的价钱”,一个矮个子人说。 我和台湾姑娘直摇头。 “你们从哪里来?”,见我们不情愿。 “中国。” “奥!中国!你们来自中国!”,没等台湾姑娘开口。 “我喜欢中国!中国巴基斯坦!”,边说边用两个手比出大拇指。

“谢谢,但是这个价格太贵了,便宜一点。我朋友都跟我说了大概3000卢比。” “好的,放心,我去跟马夫谈。”说完,他去跟另外两个人交流了起来。 “他们是中国人!”,矮个子突然说的很大声,可以看出马夫不太同意。

而此时,我不知道台湾姑娘还会不会说她来自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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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夫,贡马雪山

最终,我们以3500卢比的价格,坐上了上山的马背上。

山路陡峭且泥泞,我不得不抓紧马缰。

马走了一个小时,路两边开始出现硕大的树木组成的原始森林,树丛之间几匹马在悠闲的吃草,光线从树冠的缝隙中间穿过砸向地面,马粪与泥土的味道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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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夫,贡马雪山

“你看我的眼睛”,一个年纪比我略小的男孩说。 原来他的眼睛是被印度军人砸伤的,至于原因,我没有听清楚,他们的英语太过糟糕。 只能感受到他向我抱怨着,似乎希望我这个中国身份的人帮他报仇。

中间我们在一间木头房子停下来吃午饭,我要了咖啡和麦琪,所谓麦琪其实就是咖喱味道的煮泡面。

约莫过了两个小时,我们终于来到了山上,此时明显的看到半边天阴云密布。 “可能要下雨”,马夫说。 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已经上来了。

路开始变得平顺,虽然路边仍然还是一堆堆的大石头。

“我可以跑马了吗现在?”,我已经忍不住了。

“你会骑马吗?可以的,但是一定要慢。”

等他说完,我便接过缰绳与荆棘条,左手握紧缰绳,右手用荆棘条摔打着马屁股,两腿一夹,马便跑了起来。

经过蜿蜒的石头小径,终于来到了雪线之上,我便停下了马。

天气冷的厉害,骑在马背上向半山腰眺望,那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天开始下雨。 忽然间,一轮硕大的彩虹出现在眼前,我激动万分。 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彩虹,我立即骑着马向彩虹方向跑去,跑到半路,才发现原来还是个双彩虹!

感动无以复加。 “慢点!慢点!”,后方传来马夫的声音。

等到了可以到达的距离彩虹最近的地方我停了下来,久久注视着彩虹。 我很不希望雨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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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骑马奔彩虹

就在那一刻,我想起Pink Floyd的《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专辑封面,封面里的三棱镜折射出的七彩光束; 我还想起Rainbow乐队的《Catch The Rainbow》,似乎有了新的理解。

我不知道有多少次我们会身处在一个放松、感动,甚至有些迷幻的场景里。 抓住彩虹,重要的是抓住吗,抑或是彩虹本身? 或者是音乐里对人生枷锁的痛苦和对黎明到来的渴望?

就在那一刻,我在马背上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醒的时候我感到无比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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